兮颜孑

不信这世间的传说,隐在风烟之末……

龙珊新禧十二时辰/未时/千山暮雪,犹记来时路

楔子|

 

“他朝若是同淋雪,此生也算共白头。”

“物是人非非忆念,苦得相见如不见。”

“到最后,我终是俗人,也期待能见你一面。”

“世人常叹会者定离,星离雨散。我与他终究是瓶坠簪折,终不曾见。”

 

序|「往昔 梦回」

 

“我早该知道结局是这样。”白珊珊如是说。

“这场雪,是迄今为止我见过最大的一场雪。”她轻轻叹了口气,眸中含泪。

 

“我一定要回去,珊珊她……还在等着我……”这是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。

 

史载,永昌十八年,楚恒王司马玉龙塞外领军征战,不幸于当年腊月廿三殒难,次年,时年十岁的皇太子司马睿泽即位,是为楚宁王,改年号为盛泽,是为盛泽元年。

 

壹|「怀远 思归」

 

盛泽廿八年——

 

长安城楼,白珊珊白发苍苍,一袭华服,拄杖遥瞰远方,纷飞大雪飘落于她的凤冠上,她轻咳几声。

“母后,雪大了,咱们回去吧!”司马涟毓温声道。

“让我再看看你父王吧!”白珊珊涩声道。

司马涟毓轻“嗯”一声,不再开口,只是静静陪在母后身边。

她仰起头望着天空中飘落的雪花,眼眶有些湿润。

 

“毓儿,你说人会不会有来世?”良久,白珊珊低声道,“我……想你父王了。”

 

司马涟毓静默不言,她眉眼低垂,将厚实的大氅轻轻抖开,披在白珊珊的身上。

这大氅还是多年前的旧衣,司马睿泽数次劝她更换,然皆是未果。

司马涟毓知道,这是父王在世时的故衣。

早年间冬日严寒,二人登临城楼,楚恒王都是亲手给王后披上这件大氅的。

 

如今风雪依旧,故人却早已不在。

 

贰|「追忆 寒风」

 

此时已近元夕,长安城外仍有归家的行人迎着寒风,匆匆赶路。

朔云低沉,枯黄的败叶随着呼啸的北风倏尔旋起,终又颓然落地,白珊珊摩挲着手中色泽有些斑驳的木梳,思绪纷飞。

 

史载,永昌十八年夏,匈奴犯境,边关战事吃紧,楚恒王司马玉龙决意御驾亲征,王后白珊珊本欲同行,奈何当朝太后年事已高,需人照拂,又兼膝下一双儿女尚且年幼,恒王便下旨由王后白珊珊暂摄朝政,自己亲率卫士与忠义侯赵羽择日启程前往漠北迎战。

 

夜晚,承德宫内,白珊珊正对着铜镜卸下发冠,司马玉龙的手掌轻轻地抚上她肩头:“珊珊,我这一去少则数月,所有重担都要你替我暂时扛下,辛苦你了。”

白珊珊的微微摇头:“天佑哥,让你没有后顾之忧是我的义务和责任,我不在你身边,你一定要好生照顾自己。”她抬起头莞尔道,“我等你回来。”

“嗯。”司马玉龙笑了笑。

 

他转身从袖中掏出一只精致的锦盒,递到她的手上:“珊珊,打开看看。”

白珊珊有些疑惑的接过锦盒,她的指尖落在锦盒的搭扣,旋而打开,只见盒内是一把精致的木梳,上面刻着精细的雕花,梳尾垂着明黄色的流苏。

白珊珊有些错愕:“天佑哥,这是……”

“珊珊,这是之前我亲手镂刻的,本想等到你的生辰九月初八再赠予你,如今情势紧迫,我怕是赶不及回来。”司马玉龙伸手取出木梳,暖笑道,“所以今夜先提前交予你,尚未完工,你等我回来后再细心雕琢一番。”

他手执木梳,替她梳顺了发丝,白珊珊温声道:“已经很好看了,天佑哥你国事繁杂,实在不必耗费太多心思在我的身上。”

司马玉龙微微一笑,只轻声道:“于本王而言,国事家事同等重要。”

 

寝殿内烛火摇曳,廊窗外月影阑珊,夏蝉鸣声阵阵,一切似乎静谧而美好。

 

他出发之时正逢七月,那是彼岸花盛放的时节,夏日绿树成荫,偶有微风拂面。

临行前,司马玉龙骨节分明的手指顺了顺她耳畔的发丝,温声道:“珊珊,我会尽快返程,你不必为我忧心,照顾好自己!”

“天佑哥,我会替你看顾好母后,也会教好毓儿和泽儿,我等你。”白珊珊替他理好战甲,声音有些哽咽。

 

轻风拂面,白珊珊站在城楼,望着他的身影逐渐远去,她轻轻挥手。

 

“他终究还是没能回来。”往事历历在目,白珊珊鼻尖发酸,她嘴唇翕动,“我早该知道结局是这样的。”

 

叁|「飞雪 归家」

 

“我记得极为清楚,那年长安岁暮天寒,雪虐风饕。目光所及之处,皆是一片苍茫。尤其是腊月廿三那日,皇城里朔风凛冽,举目皆是漫天飞雪,银装素裹。”

“那场雪,是迄今为止我见过最大的一场雪。”白珊珊轻轻叹了口气,眸中含泪。

 

永昌十八年冬——

 

腊月廿三,正值小年,白珊珊替司马玉龙批完奏折,一夜未眠。天色尚浅,她披上大氅,独自一人踏上宫内石桥,风雪渐大,她伸出手,下意识想要接住片片雪花,却只见其刹那间便化为掌间点点晶莹的水珠。

司马玉龙行至关外的这数月,她总是心绪不宁,早先还能接到司马玉龙派人送回的问安御笔,如今却已有月旬不见任何消息。

“许是因为天寒路遥,通信不便。”她呢喃道,攥紧了手中的木梳,“不会的,一定不会有事的。”

 

今日是小年,白珊珊特意领了司马涟毓和司马睿泽去了夏太后宫中请安。到底还是十岁左右的小孩子,两人给太后请过安后,便一溜烟跑到院中堆起了雪人。

 

白珊珊斟了一杯茶递给太后,温声道:“母后,天气寒冷,您用些热茶吧!”

夏太后徐徐接过,她轻抿一口,笑着点了点头。她察觉到白珊珊神色有异,立时便猜中她的心事。

夏太后开口宽慰道:“珊珊,哀家知道你放不下龙儿,可是你自己的身子也是要紧的,我听说近日,你总是替龙儿处理国事直至天明,我实在是担心。”

白珊珊有些郝然:“母后,只是现在到了年下,奏折多了一些罢了,没事的。”

“珊珊啊,你是个好孩子,自哀家回宫,已十载有余,你和龙儿对我一样极为孝顺,这些年他操劳国事,总是顾不上你……”她柔声道,“我记得你们许久不曾外出游历了,这次他回来后,怎么也得让他同你一起出去看看才是。”

白珊珊笑了笑,她转头望向宫门,目光最终落在两个孩子身上:“还是要等泽儿再长几岁,懂事一些,能为他父皇分忧才好。”

“泽儿的文韬武略皆不在他父皇之下,毓儿知书达礼,明理懂事,珊珊你教子有方,这些年我都看在眼里。”夏太后看向两个孩子眼里满是慈爱

白珊珊温声道:“母后,天佑哥闲暇时也会亲自教导他们,这绝非我一人功劳。”

 

……

 

傍晚时分,白珊珊将两个孩子留在了太后宫中,独自一人来到长安城楼眺望远方。

残阳如血,朔风呼啸,白珊珊轻轻用手拨开遮盖了视线的凌乱发丝,心里有些怅然。

“岁暮阴阳催短景,天涯霜雪霁寒宵。此时的大漠,该是一片暮色苍茫之景才是。”她心下念道。

早年间,她曾随司马玉龙去过塞外,踏入戈壁,印入眼帘的便是千里大漠和万里长空。那黄沙漫漫的漠北与丹霞似锦的夕阳交相辉印,那番壮阔的盛景,十数年来她仍旧铭记于心。

 

白珊珊仿佛从遥远的回忆中缓缓走出,她悠悠道:“二十九年前的今日,我在长安城楼,看着纷飞大雪眺望远方,心中莫名惘然。”

沉默了一会儿,她低声道:“后来我才知晓,那天塞外并无大漠孤烟、长河落日,有的只是同长安城内一般无二的千里冰封、白雪皑皑。”

……

 

肆|「孤城 残剑」

 

永昌十八年腊月廿三,塞外——

 

“我以为我能回去……”

“可直到我什么也无法吞咽之时,我才意识到自己此生,或许再也不能踏入长安城了。”

“我从未设想自己留给珊珊的,唯有沉重的负担和无尽的痛苦。”

“我曾叹世人多为情所困,也自觉那情爱牵缠,剪不断理还乱,却不曾想到了最后,我也终是俗人,也期待能再见你最后一面……”

 

她靠在他的肩头,看着天边最后残存的红霞,温声道:“没想到滴水成冰的入冬时节,沙漠却还能有如此绝美的落日余晖。”

她含笑凝望着远处的霞光,司马玉龙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,眸中满是柔情。

 

夕阳笼罩的地方是一片夺目的金黄,远处的沙坡像海浪一般随风缓缓跌宕,流至未知的远处……

白珊珊起身解开骆驼圈在桩上的缰绳,她回眸看向司马玉龙,笑得很是开心:“天佑哥,世人常言,荒漠鲜有人迹,干涸贫瘠,可我却独独钟爱沙漠奇景。”

司马玉龙脸上挂着暖笑,他伸手捋了捋鬓角的龙须,温声道:“自天地初开,广袤无垠的戈壁荒滩便注定恒存。珊珊啊,你喜欢的究竟是它的浩瀚还是厚重?”

一阵寒风吹过,白珊珊发丝纷飞,她轻笑着摇了摇头:“沙漠荒凉却实在从容,无论千百年来天地如何变迁,它都始终保持着自己独有的淡定诗意。”

凛冽寒风中,一阵风沙陡然迭起,白珊珊随风消逝,周遭再也遍寻不见她的身影。

 

“珊珊……珊珊……珊——”他倏然惊醒,不见珊珊亦不见满目红霞,目光所及之处唯有积雪覆盖的荒漠,“原来,那只是一场梦……”

 

此时已近黄昏,日暮西斜,司马玉龙斜靠在圈椅上,身上盖着厚重的毛毡,凝眸长安方向,赵羽笔直地站在他的身旁。

风雪渐大,纷飞的雪花飘落在他的发冠,司马玉龙重重地咳嗽几声:“小羽啊,坐吧!”

“国主,臣恐有僭越之嫌。”赵羽微微皱眉道。

“坐吧!”司马玉龙重复了一遍,他温声道,“今日非君臣鸾台议事,你我只当是兄弟间闲谈话聊便是。”

赵羽微微低首,轻声道:“臣遵旨,谢国主。”他旋而坐下。

 

司马玉龙自顾开口道:“小羽啊,我还记得八岁时,你我一齐为空空师父所救,而后授以武功绝学,如今已经过去三十余年了……”

谈及过往,赵羽眼眶有些湿润,他长叹道:“逝者如斯夫,不舍昼夜。细数起来,已经过去三十三年了。”

 

沉默良久,司马玉龙倏而道:“不知道珊珊她们怎么样了。”

赵羽开口道:“国主,臣前些日子收到暮然的家书,信中说,太后及王后一切安好,您不必过于忧心,现下还是自己养病要紧……”

司马玉龙微微点头轻“嗯”一声,他有些疲惫地合上眼睛。

 

“我一定要回去,珊珊她……还在等着我……”这是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。

朦胧中,他仿佛看见城楼上那个姑娘,还在心心念念地等着他回来。

 

永昌十八年腊月廿三的深夜,楚恒王司马玉龙在雨雪霏霏的塞外大漠中骤然离世。

 

白衣萧萧,阴雨绵绵,白珊珊站在人群里,显得极为手足无措。

清明时节尚且湿冷,她身着一袭单衣,在街上失魂落魄地游走,忽而她看见司马玉龙撑着油纸伞,手里拿着披风向她行近,她欣喜地向他跑去,却见他越过自己,径直向前离开。

她忽又陷入黑暗,待到眼前再有画面时,满目皆是彼岸花齐整开放的盛景,她站在长安城楼上,满心欢喜地等他回来,等了许久,却只见他的灵柩回京。

眼前开得极美的彼岸花立时枯萎,白珊珊从梦中倏然惊醒。

 

她定了定神,擦了擦额角的汗珠。寝殿的轩窗被风吹得大开,白珊珊起身关了窗户,靠在床榻,眉心微蹙。

……

 

伍|「远道 彼岸」

 

“永昌二年在我生命中刻下最深沉的烙印……”

“那年松州县初遇,他与我笑谈良相管仲时,我便知晓他胸襟广阔。”

“浦清县外终得相见,我记得他眸中闪烁片刻失而复得的惊喜。”

“晋陵县签帅府廊前,他对我说出那句‘知我者珊珊也’。”

“我与他从不曾有热情浓烈的誓言,却可以不问祸福,生死相依。”

 

白珊珊转头看向司马涟毓,温声道:“我曾以为你父王与我有杀父之仇,可初见时你父王便予我待人宽和,仁慈孝义的印象,这使我几度怀疑是否寻仇有误,后来我才知晓自己果然是为人所利用………”

“我与他一路寻找太后,巡行天下,那几年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……”

 

她将自己与司马玉龙那十数年的过往娓娓道来,司马涟毓听得有些入神,记忆中父王早逝后,母后便很少谈及父王,她和弟弟早已记不清父王的模样,如今想来,或许正因触即伤心过往,母后才不愿过多提及。

 

“世人常叹会者定离,星离雨散。”白珊珊长叹一声,“我与他终究是瓶坠簪折,终不曾见。”

 

陆|「故人 重逢」

 

梦里又是当初清明时节,寒雨纷纷的景象——

白珊珊再度看见司马玉龙手执油伞向她走来,这次,他们没有擦肩而过。

 

尚留余温的伞柄交到她的手中,司马玉龙拿起那件熟悉的大氅披在她的肩头,笑着替她亲手结上系带,眸色极尽温柔。

他伸手将她牵起,白珊珊浅笑着看向他:“天佑哥,我们走吧。”

“好。”司马玉龙轻轻点头,两个人的身影逐渐淹没在茫茫人海……

 

远处传来一阵低吟浅唱,“待君归来,一生一世一双人……”

 

盛泽三十年三月廿三,太后白珊珊随先王而去,正值细柳抽芽,春暖花开之际。

她离开之时,手中紧握那把终究无人完工的木梳,面色从容走得极为平静,唇上尚且挂着浅笑。

 

尾|「红尘 归途」

 

「金戈铁马,不见归人;醉酒当歌,不见故人。」

 

“三十年了,他们终于见面了……”司马涟毓的声音有些沙哑。

司马睿泽望向皇陵:“父王和母后一同归家了。”他眸色凝重,不知是喜是悲。

 

「故里长安终不还,两岸红尘烟消散,梦里梦外皆似君,重逢时节安可叙?」

 

他一幼年失怙的少年君主,她一曙后星孤的将门之后,数十年后,终能再次相见,同穴而眠。

……

 

“我记得母后说过,父王去世的那日,长安与塞外皆是皑皑白雪……”司马涟毓有些释然,她转过身看向司马睿泽,“他朝若是同淋雪,此生也算共白头。”

 

“终究也算相守一生了。”须臾,他沉吟道。

 

——全文完——

 

后记|

非常感谢大家愿意看到最后,那就简单介绍一下写作心境和背景啦!

本文融梗“他朝若是同淋雪,此生也算共白头。”初次拿到梗,其实很迷茫,不知道从何写起,直到复听李常超先生一首【长安姑娘】,才偶得衍生出本篇大纲,后期写作过程中又添加了新的内容,最后完成至此。

太久不曾写文,真的有些生疏,初期挣扎在开篇几节,速度极慢迟迟无法继续落笔。龙珊间的感情在我看来是细水长流,琴瑟和鸣的,多一分则溢出,少一分则平淡,因为很喜欢,所以更慎重。

其实想表达的内容很多,不仅想展现龙珊的伉俪情深,生死相守,也想表达两个人胸怀天下的广阔胸襟,奈何因篇幅限制和笔力不济,许多内容还是最终无法描绘出来,在此向大家深表歉意。

此前曾有幸参与过两次活动,虽然内容总体基调悲伤,但最后还是选择转折结局,终得he。

过去一年经历了很多,心境也和从前不同。首次尝试短篇结局be,欢迎大家批评指正!


最后祝福大家新年快乐!

新的一年幸福美满,万事顺遂!

 

兮颜孑 于2023年1月15日(公历)敬上

  

上一棒@鲸头鹳daddy  

下一棒@洛渊今天咕了吗? 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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